莱杨の菜场

4．残忍

“东十二街有帝国军狙击手伏击，第一纵队第三分队二十多人身亡……”

第一次伤亡通报传回市政大楼的宴会厅，还没习惯战乱的平民们象从盛夏进入了寒冬，弥漫的庆典气氛顿时消失了。这是下午二时十四分。

中央控制室里是另一副情景。习惯用“千”为单位来计算伤亡人数的两名统帅听了佐卫门的回报，均无动于衷。莱茵哈特继续站在窗边眺望，加里布埃尔的地平线上，远远的城市雕塑建筑如巨人在行走；杨威利盘腿坐在指挥台上，盯着着两米高的全息立体地图只管发呆。他在思念他的养子尤里安。

以后如果能活着见面，该如何向他叙述此时情景呢？ “六月四日广场音乐节暴动的那天，我和4000名没有武器的民众被困在市政大楼中，外面被三万专业军人已经开始进攻。一起被困的罗严克拉姆皇帝表现出他一贯的任性和冲动，非要我来指挥巷战不可。然后他又莫名其妙的向我示爱。我不反感他的为人，也不歧视同性之恋，但在生死之战前告白，要挟别人表态，说明他内心缺乏安全感，估计是儿时缺乏父爱所致。我只能尽量避免和他接近。指挥平民作战要花大量的口舌，我一天滴水未沾，现在最想念的是一杯你泡的红茶，哪怕白水也行，但又没有力气端起茶杯，也没人帮忙，我只能忍着干渴继续工作……”

莱茵哈特咳了一声，打破了沉默，“今天大家听杨元帅的号令。杨元帅，您看看这情况如何处理。”

杨愣了一秒钟，把对亚麻色少年的思念撇开，转头向理查·马丁莫说：“请柔道俱乐部和射击俱乐部的负责人过来吧。”

直发及腰的娇小女子比斯米拉·乔杜里文文静静的站到了控制室中央，漆黑的大眼骨碌碌地打量周围。她的职业是瑜伽教练。另一位六十余岁的杂货店老板道格拉斯是射击俱乐部主席，他是退役中士，矮矮胖胖，笑容满面，见到华丽的金发皇帝连眼皮都不抬一下，表现出神射手超稳的心理素质。

从外表看，很难想象一老一少的他们会参加危险的叛乱组织，而且还愿意走上战斗的第一线。弗拉基米尔星球当局认为只要心怀不满的乱民不抱成团，就是一盘不足为害的散沙，因此严禁私自结团结社，违者全部送入牢房。在形势逼迫下，弗拉基米尔星球上的反帝国反地球教人士不得不聚集在“无害”的兴趣爱好者的旗帜之下，如瓦西里别动队就是摩托车手的组织，等等。这次涌入市政大楼的4000余名反抗者中大约2/3直接属于各个兴趣团队。

讲完具体部署之后，杨威利皱起他挺秀的眉头，用一种为难的口吻加了这么一段话：“对第一次经历的人来说，杀人可能会让你们非常难过。可是，暴力是非人性统治的必然后果，我们都已经无法避免了。除了外界的风险，还会承受内在的良心谴责。我只请你们明白一件事，只有残忍才能阻止更大的屠杀，而任何心慈手软，都将以同伴的鲜血为代价。请记住这一点。”

莱茵哈特听他说得郑重，踱过来插话：“生命有限，而道义责任无限，把道义责任留给你们发号施令的上级吧，让他一个人扛好了。”说完拍了拍杨威利的肩膀。

佐卫门看杨威利被噎得无法回嘴，连忙帮他补了一句，“瓦西里行动队的所有成员都经历过这个过程。所幸的是，我们坚守了一条原则，那就是无论对方多么惨无人道，我们都把暴力降低到最低限度。采用暴力时恪守底线就行。这是当年佑家给我们定下的标准。”

老兵道格拉斯先生耸耸肩，“杨元帅，这话是说给小姑娘听的吧，对于我来说，杀掉我们二十多人的刽子手，没什么客气好讲的，对吧？”他笑眯眯的望向默不作声的比斯米拉·乔杜里。

黄昏，金色夕阳笼罩着空寂死城，烧焦的汽车残骸的形象在大楼玻璃幕墙中重复迭现。死尸仆在作为掩体的汽车后面，还保留着射击的姿势。

帝国的狙击手进入昏暗废弃的东十二街大楼，窗口探望一下，熟练地架好机枪和弹盘，开始从目视镜中搜索街道上移动的人影。不错，狡猾的暴民们一个个从大楼里绕道出来，小心翼翼地避开没有遮挡的空白街区。还好他选择了能将对方行动看得一清二楚的最佳位置。

暴民们马上就要进入射程了。

就在这时，他背上无声无息地挨了一掌刀。作为职业军人，帝国狙击手马上反手拔出手枪。接着一记重击敲在他的髌骨上，踉跄之下，他失去了平衡，脑袋落到了两条藤萝一样的手臂中。比斯米拉·乔杜里手臂一压，只要咔嚓一响……

“不，我做不了，我不能夺走他的生命……”她颓然放开了猎物，浑身颤抖，退到一旁，象受了委屈似的又哭又呕，她仿佛听见杨威利元帅无奈的叹气声。

道格拉斯抡起枪管，准备把对手砸昏。

“道格拉斯先生？”帝国狙击手叫出声来，“您设下的埋伏？啊，是的，您知道怎么选点……”

“小伊凡！”道格拉斯也认出了对方，锐利的双眼眯缝了一下。伊凡参军之前，曾是自己俱乐部过去的荣耀之一。但道格拉斯的手可没一秒停顿，枪托狠狠的一甩，伊凡闷哼一声，四肢朝天的倒在地板上，嘴角流出一滩血沫。

“比斯米拉，别呕吐了，他还有死，你把这粗壮家伙绑起来。”他眯起眼睛，拨转伊凡架设好的瞄准器，朝徐徐推进的帝国军队望去。 

从巨大的加里布埃尔城全息立体地图上看，东十二街的攻势瓦解了。指挥官上尉被一枪爆头，帝国叛军大部队丢下几具尸体后暂时性撤退。

“白天佯攻，晚上偷袭。”杨淡淡的评论了一句。本来想欢呼胜利的佑家一听这话又出汗了,“那怎么办？天一黑，我们就无法靠狙击来守住街道了。”

“完全业余的队伍，不可能抵挡军队激光坦克的入侵。”莱茵哈特像事不关己似的说，“即使杨威利元帅当指挥官也不能。——您想喝点什么吗？”他端了一杯红茶，故意在杨威利的指挥台前走来走去。

杨朝莱茵哈特狠狠瞪了一眼，本来想远远避开他的，但皇帝声称“姐姐教过的”红茶实在是浓香馥郁，一路走来旁边都是啧啧称赞声。杨半天缺水，体力脑力消耗到几乎虚脱，也就失去了抵抗力，凑着莱茵哈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起来。 众人正一致称赞两位统帅之间的亲厚，咔嚓一声，有人拍照，接着有人在走廊里喊：“我拍到了！皇帝喂提督喝茶了！——” 莱茵哈特和杨愕然抬头。理查·马丁莫追了出去，“摄影协会的几位，电路图你们标好了吗？” “唉呀，糟了！——”嘈杂声中，脚步声远去了。

夕阳西坠，天色转暗，加里布埃尔城市电力受中央控制室自动调配，街市上开始透漏出灯光，仿佛和平时没有区别。唯一的区别是空城可怕的的寂静，居民全撤走了。 

“您还能继续指挥吗？支持不住的话，告诉朕，朕来接手吧！”莱茵哈特在杨的耳边轻声问。

杨疲乏地摆手。平民作战和他们熟悉的舰队大不一样，每个细节都要操心，两个人带队都嫌不够，哪还能少掉一个呢？杨站起来，向莱茵哈特点头示意，请所有人都围到地图前。

“加里布埃尔市政大楼是我看到的最接近军事基地的民用建筑了，哦，可能这是帝国境内的风格吧，记得被吉尔菲艾斯元帅攻下的卡斯特罗普星也有非常强大的防御。”杨说到这里，莱茵哈特看了他一眼，但显然杨在就事论事。“如果是我面对这样易守难攻的堡垒，出路只有一个，我会在激光防护屏的A1, B2，C3三个接口处用激光坦克强行开辟三个突破口，”他细细端详加里布埃尔城的全息立体地图，一面说一面做标记，“吸引大部分兵力，然后在这个位置派特种兵侵入，这里离市政大楼最近。二十个特种兵就可以控制楼层交通。摧毁供电供水系统，擒拿或击毙可恶的敌酋——”他特地指了一下莱茵哈特，“我们这些乌合之众就作鸟兽散了。”

“那我们怎么办？”佑家像录音玩偶一样只会这么一句。别人都不作声，只是信任地望着黑发提督。

杨威利做出了决定。手一挥：

“先睡一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