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杨の菜场

这怎么还有个8的……崩溃

8．红茶和咖啡

在杨对了瀚海星空冥想的时候，莱茵哈特以他一贯的高效，在岩壁上打扫出一个半凹的山洞，用农家刚刈下的杂草堆成简陋的地铺。“齐格在的话，都是齐格照料朕，现在这人居然……”亲躬劳作的皇帝很有些委屈。看看杨威利的背影，几个时辰纹丝不动了，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。

难道不败的杨是经不起失败的？莱茵哈特知道有这样的先例，暴烈的雄狮一旦被囚禁，就会以死相抗。在审问的过程中，杨威利表现得太柔顺了，毫无挣扎。如果柔顺只是表面……

“杨！——”

那双漆黑的、擒住了星光的眼眸地转了过来，有些困惑，但灵动如常。莱茵哈特暗暗松了一口气，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：

“胜败常事，别太在意了。这次有机会听元帅讲解兵法，实在是令人叹服。”一路上他拥着杨听他讲述伊谢尔伦的拒敌预案，各种奇招密计纷迭而出，真可以用“如听仙乐耳暂明”来形容。

“我有什么资格来在意胜败吗？从来没有吧。要不是陛下打了一连串胜仗，让同盟一大帮窝囊废露出原形，我还在蹲收发室呢。”杨威利轻叹了一声，转向他曾经的宿敌，“当年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攻下海尼森，不但救了您，也救了我的性命。如果战场上一炮轰掉了伯伦希尔，说不定我就是第二个布鲁斯·阿修比了。”

同盟的“七三零年党”党魁，阿修比元帅在第２次迪亚马特会战完胜之后，因为有独裁倾向而死于政府的暗杀，这在帝国和同盟都属于最高机密。听杨提及此事，莱茵哈特能明白杨心中对同盟政府的失望是多么强烈。“您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真相的？”

“很不幸，十二年前就知道了，刚刚当兵一年吧。所以一直想退役算了。”

“十二年，还能为这样的政府……杨，您真是一个伟大的人。”

“是够伟大的，呵呵，”杨威利语气愈加苦涩，“有些责任逃不掉呢，你一旦逃避，就无法面对自己。如此而已。‘不得不’三个字，可能是人世间最沉重的三个字了吧，沉重到你必须拿‘理想’或‘主义’来掩饰，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……”莱茵哈特忽然发觉，他是在听这个黑发男子诉说他无法向家人和僚友们显露的软弱。但接下来只见杨威利张了张嘴，发不出声音——他已经失去倾吐心事的能力了。

夜深了，月升中天，空寂的海岸线上涛声渐响。

莱茵哈特把帝国军装的外套披在黑发青年肩上，拿出白兰地给他灌一口，自己也喝了一口。

“杨，还到帝国的麾下来吧。”莱茵哈特打破沉默。“明天天一亮，我们就可以用联系上帝国驻留部队，联系伊谢尔伦，让亲人和战友早一点知道您的音讯。不但活着，和朕的会谈也有了结果。” 他蹲在杨的身边，平视着他，极其郑重地说了这番话。

“如果我的回答还是‘不’呢？”杨威利微笑着问。

“那朕也只能送你回伊谢尔伦，这是我们会谈前的约定。”金发的少年皇帝认真地回答。

“陛下，谢谢您，如果我说不想跟随您这位明君，那就是违心了。我何尝不明白，现在新帝国的政治架构就像一张白纸，如果能有机会参与其中，就算是帝制，多多少少能使帝制更开明，更向民主偏移吧。这个想法听上去非常美妙，可是，”杨威利用动人的眼神要求再来一口白兰地，喝完后继续说他的“但是”，“这不解决问题，而且，这是一条没有结果的死路。”

“请再喝一口，把话一次说完吧。”

“陛下真的要听？”杨威利露出一丝坏坏的笑：“在下认为上天能给您最大的厚礼，就是请您结结实实吃一次败仗。”

“就凭您？还有伊谢尔伦？战舰九千八百一十三艘，将兵七十六万七千二百人，连续作战三十七天的弹药储备，五十九天的粮食储备？” 莱茵哈特举起酒瓶翻看，开玩笑似地说，“让朕看看，哪个牌子的白兰地这么凶！” 他故意报出杨威利泄露的数据，看到杨笑容立褪，神色黯然，顿时又后悔起来。

杨望着远方大海，继续说，“伊谢尔伦算什么？只不过是反抗独裁的表达方式，只要这样的精神存在，反抗者的力量就一定会集合在某个地方。我又算什么？同盟的收发室里不知挤了多少个怀才不遇的元帅。”他转过头来，看着月光下金发熠熠生辉的莱茵哈特，口气转为坚决，“继续说帝国的问题吧。您知道一个词叫‘洗脑’吧，如果一个人从小到大只喝红茶，从来没有喝过咖啡，光凭自己的颖悟，不可能发明处理咖啡豆的方法，原因是他接受的信息是不完全的。无论陛下多么天姿英纵，如果您从小一直在歌颂专制的环境中成长，您就只知道用暴力去欺骗、独裁和愚民，只不过具体形式更加巧妙而已。帝制的致命病根，您还是没有办法根除。”

“如果朕没有理解错的话，您在批评朕只会打仗，不会治国吧。”莱茵哈特直率的回应。他已发现在对历史宏观思辨的过程中，杨威利总是能比他翱翔得更高更远。

“把宇宙抓在手心就够了，还治什么国？”杨威利的挪揄也带着他一贯的温柔，“服从民意，让国家机器受民意约束，那岂不是把到手的权力白白让给别人？罗严克拉姆大帝会干这种傻事吗？而且，就算出现最好的情况，陛下听从了我的谏言，您那些被洗脑的部下也不见得能理解，甚至会反过来对您不满。罗严克拉姆大帝又何必去冒这种风险？”

说到这里，看着洗耳聆听的少年君主，杨威利微微迟疑了一下，还是把最后的结论说了出口：“无论您多么不情愿，从现在起，新帝国还是会一天天走回弗里德里希四世的老路，腐败将重生，官僚将壮大。三年之内，如果陛下发动对伊谢尔伦的攻击，恐怕由尤里安.敏兹这样的年轻人来挂帅，都可能抵抗十倍兵力以上的帝国大军。如果过了三年，就不用谈什么征服了，民主革命运动会越滚越大，那就不是一个伊谢尔伦的问题了，原同盟领地会涌现出一大批要求独立自治的政权。最后嘛，民主思潮席卷整个帝国全境也就是早晚的问题。”

传说中任性冲动的莱茵哈特并没有被激怒，相反，那双冰蓝的眼眸盯着杨威利看了一会，忽然笑了。杨威利没料到是这个反应，有些狼狈地挠挠头：“陛下，能让在下知道您为什么这么高兴吗？”

“那朕就说了，”莱茵哈特的笑容像莫华尼耶夫人的玫瑰一样炫目，“大骗子啊，您设下的圈套很漂亮，只可惜有一个小小的出漏洞。一个不久前还在说宁愿死于暗杀的人，怎么突然给朕下起战书了呢？长篇大论，口出狂言，其实是想探明朕核平伊谢尔伦的时间表吧，要是朕老老实实接了您的话茬，赞成也好，反对也好，您都能从朕的脸色上读出更多的信息，是这样吧？魔术师啊魔术师，哪怕弹尽粮绝都还在寻找胜机，您实在是一位可怕的敌人啊！”

被说中心事的黑发青年有些脸红。这确是小小的失策，他忘了莱茵哈特也是旗鼓相当的心理战专家了。为了掩饰尴尬，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打了一个呵欠，嘟哝道：“随便您怎么想吧。您真是一位可爱的敌人，尤其是不板着脸的时候。”没想到莱茵哈特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，英明的君主马上抱歉地站起来：

“您太累了，身体还没恢复，别再费神从朕这里套话了，小心惹朕发了怒，顾不得什么约定，干脆就把您劫回奥丁的无忧宫。” 他让杨喝了一口白兰地，自己再喝掉最后几滴，然后把杨安顿在简陋的地铺上。

这个星球的夏夜实在太闷热了。四周是月光和波光交织的田野，农田与灌木丛中，千百只纺金娘振动着透明的羽翼，发出亘古不变的夏夜吟唱。莱茵哈特感觉透不过气来。

——朕这是怎么啦？他本来就深受爱戴，部下愿为他赴死，齐格和缪拉见了他也是赞叹不已。朕比别人更能欣赏他的才华，他的执著，当然会更喜欢他些。

——全身发烫？前两天的高烧还没有好吧，一定是这样。只要用额头碰下他的额头，就能确定了。就当一回体温表，他不会有意见的。

石壁长长的暗影中，杨像猫一样蜷成一团睡熟了，呼吸均匀，只有心地纯洁的人才能享受这般恬美的酣眠。

莱茵哈特慢慢走到地铺旁边，俯下身，看着杨微微翘起的嘴唇。

不知不觉的，他的银坠落在杨威利的颈窝中。杨翻了个身，伸展成为更为舒适的仰卧，但并没有醒来。莱茵哈特心跳加速，手彷佛被磁力吸引一样伸向那瘦弱的腰际，撩起了衬衫……

被梦神眷顾的人在嘟哝，“对不起，菲列特里加……”杨威利呼唤妻子时，带着一点习惯的拖音。

莱茵哈特顿住，退后，这个名字打消了他所有的勇气。他不敢再看那张清秀的睡颜，走出去，把剩下的饮用水全倒在头上。衬衣被滴水的金发沾湿一大片，也被他脱掉了。他站到洞口，扶着崖壁，让海风来冷却自己心头的妄念。

天边已亮起报晓的鱼肚白，如一只青鸟振翅东去。六月三日之夜已经消逝，一个血色黎明即将来临。

金发的大男孩举起右手。指尖还残留着杨的味道。

仙棹篇完

银河的历史, 又腐掉了一页